余清金在台灣蝴蝶產業史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,圖為1999年余清金攝於木生昆蟲館。

    木生昆蟲館創辦人、台灣蝴蝶加工產業龍頭的余清金(1926-2012),素有「民間昆蟲博士」之稱,日本人更尊稱他為「昆蟲泰斗」,他在台灣昆蟲界有著特殊而重要的地位。

跟著父親捕蝶去

    父親余木生是台灣資深的捕蝶人,余清金在6歲那年他頭一次跟著父親上山捉蝴蝶。在那困頓的年代,一般人家要吃個水果都很難得,經常在山裡走動的余木生,就帶著他的老二余清金出門好摘些山芭樂帶回家。

 提著籃子的余清金沒多久就摘了滿滿的一籃山芭樂,閒不住的他就跑去看父親捉蝴蝶。只見余木生在靠溪邊的平坦地,相隔4、50米的地方就做一個陷阱,共做了3處,並在地上灑上尿液,在上面置放2、3隻死蝴蝶;聞到阿摩尼亞味道而來的蝴蝶,誤以為地上已經有同伴在那,紛紛飛下來吸吮,一下子直徑60公分寬的陷阱,停滿了好幾百隻的蝴蝶。余木生把捕蝶網往地上一罩,就一直捏,將好的撿起來包好,把破的留下來吸引其他的蝴蝶。余木生接著要到上頭的陷阱捉時,看到一旁的兒子就吩咐他說:「你在旁邊看吃芭樂就好,千萬勿通〈不要〉把蝶仔打驚,阿爸若捉不到蝶仔,就沒飯吃。」

在南山溪溪邊汲水的蝶隻。

 余清金看到父親往上頭走去,整個心癢癢的也想動手去捉捉看,他靈機一動索性把頭上戴的斗笠拿下,當做捕蝶網使用,往地下一撲,只聽到斗笠內整群的蝴蝶劈劈啪啪叫,他把手伸入斗笠內,碰到蝴蝶就捏,捏了整整一堆,「我就想這下妥當了,等阮阿爸下來,看我幫伊捉這麼多,包穩真歡喜。沒想到伊下來,開嘴就罵:『叫你勿通捉,你偏偏去捉,莫一隻有粉(鱗粉)的』。」

頭殼莫一日莫在想蝶仔

   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,余木生心裡在想:「這個囝仔,敢是也對蝶仔有趣味!」隔天,就用鉛線圍成一個圓形,用布做了一個捕蝶網交給余清金,父子倆騎著腳踏車到石墩坑,余木生在上頭的小溪捉,吩咐兒子在下面的大溪旁捕,「能飛到大溪來的,攏總是體力較好、飛很快的大隻蝶仔,我就拼死捉,捉到流汗散滴,自6歲起,我的頭殼莫一日莫在想蝶仔。」余清金提及。

     8歲入公學校的余清金,才唸了幾天書,就不太想去上學;到了2年級時,蝴蝶的身影佔據他整個腦袋,最後忍不住,早上出門後轉往附近的磚廠,冒著4、50度的高溫衝進剛出磚的磚仔窯內,將裝著書本的包袱巾藏好,一個人偷偷跑到附近的山林捉蝴蝶,等放學時間到再回家,捉到的蝴蝶就偷偷地混合在父親的蝶堆裡。

木生昆蟲館內典藏的余木生(左)和余清金(右)蝴蝶貼畫像。

    過了一個禮拜,有同學來找他玩, 開口問他,怎麼都沒去學校?余木生一聽,竹掃帚拿來就往余清金的腿上打,「打到一凌一凌,伊很愛我去讀冊,我怎麼樣也讀不下去,過沒幾天,又偷偷跑去捉蝶仔。」6年下來,余清金的成績,沒一個甲,全都是乙。 

叱吒風雲的蝴蝶業者

    余木生從1917年、15歲時就開始抓蝴蝶販售給日本人,直至1940年代因2次世界大戰才中斷。戰後的1950年,次子余清金繼續投入捕蝶、加工的行業;接著邁入1960年代,台灣蝴蝶加工產業大量興起,正值壯年的余清金成為當時出口的最大盤商,加上本身對昆蟲的豐富知識,不只商場上叱吒風雲,在學術研究上也發表不少新品種。

    買賣蝴蝶,他的信用非常好,有時人家拿蝶來交貨,他一時沒有現金,又不好讓人白跑,就隨手拿張紙寫上數目,再簽個名,對方就可以拿這張紙當成鈔票,去雜貨店買東西都沒問題。

    年輕時曾在余清金手下做過事的蝴蝶牧場主人羅錦文,談起余清金待人實在沒話說:在捕蝶產業正盛時,余清金會細心地分派工作,讓不同的人捕不同種類的蝴蝶,避免踩線引發爭執;捕蝶人日子窮困,他從不吝資助,非常照顧下人。即使有其他標本商,為了抓某種蝴蝶,跑去詢問曾受雇於木生昆蟲館的捕蝶人,並願意付出大筆費用,但對方始終不肯說出抓蝶的路線;連續找了45位都是這樣,沒有人為了錢背棄木生。「我曾想不透怎麼有人這麼死忠,後來才知道是他待人的態度與胸襟,讓大家一輩子感激。」羅錦文說。

余清金開啟台灣蝴蝶加工業的黃金史,圖為早年加工現場一隅。
埔里南村里牆上展板,記錄著當年蝴蝶的採集及加工史。

價值8百萬的白衽黑鳳蝶

 自小就在蝴蝶堆打轉的余清金,每次捉到覺得不一樣的蝴蝶時就直直看,思索有沒有什麼蝴蝶跟牠很相像,是不是異常型?一次,他嫁到國姓水常流的妹妹余玉珍來,特別拿出一隻尾部斷了一邊的蝴蝶對著他說:阿兄,這隻給你做蝶畫。

    余清金接過手後,一看明明腹部黃黃的是母的白衽黑鳳蝶(大鳳蝶),身上怎麼會有公蝶的把握器?覺得奇怪就用放大鏡一照,生殖器也是公蝶,尾巴並不是斷掉,而是一邊是母的有尾型,另一邊是母的無尾型,是世上唯一的三合一白衽鳳蝶。

    1973年,他帶著這隻罕見的三合一白衽鳳蝶到日本展覽,引起極大的注目,在展覽期間,世界童子軍主席也是有名的雌雄型蝴蝶收藏家奈厚缶 (Neidhoefer)告訴余清金,這隻蝴蝶在展覽結束後他要帶回美國,要多少錢隨便他看,「伊出價20萬美金(約台幣8百萬),就只有這麼一隻,我不甘賣。」
木生昆蟲館典藏的三合一白衽鳳蝶。

隔天一早,余清金就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坐飛機回台,奈厚缶看他回台又追來,「我跟他講,我也要設立博物館,就只有這麼一隻,我要留給我們台灣人看,不能賣。」連續3年,奈厚缶一直來遊說,看余清金那麼堅持才作罷。

 

木生昆蟲館的設立

    余清金自小對昆蟲有深入的研究,同時也廣泛採集各品項,「他不只是捕蝶人,也是蝴蝶分類的權威,台灣目前文獻記載的所有蝴蝶,他全都看過了!」余清金的媳婦童秀鈴,形容公公幾乎是本活字典。

    早在1974年,基於對昆蟲的興趣以及想讓更多的人了解,余清金把他的收藏拿出來,在東榮路今東豐旅社2、3樓設立國內首座昆蟲館,免費供民眾參觀。當時何應欽、謝東閔、蔣經國……等政要,都曾相繼來訪,報載後更吸引一批批慕名前來的民眾。

    約莫10年的時間,附近的街道已負荷不了絡繹不絕的遊覽車,遂於1986年遷移到埔里鎮南村里的現址,木生昆蟲館已不再收購蝴蝶,慢慢朝著蝴蝶昆蟲展示、教育推廣作轉型。

木生昆蟲館於1986年遷至南村里現址,轉型做教育推廣。
木生昆蟲館創辦人余清金,有民間昆蟲博士的尊稱,2011年於昆蟲館前留影。

不藏私的民間昆蟲博士

    「過去蔣經國他們來看時,大家都說:『余先生你真好, 幫國家賺那麼多外匯,製造那麼多的就業機會。』我被看成像是仙;這陣來,反被指著罵:『台灣的蝶仔若不是被你捉了了,按怎會沒蝶仔?』」1999年坐在擁有約10萬隻標本的木生昆蟲館內,揹著昔日商業背景負擔的余清金接受訪問時激動地說:「我一年要用幾千萬隻的蝴蝶,攏是捉交配完飛到溪邊的公蝶,母的留在山上找所在生蛋。」蝴蝶加工產業有其時空背景,在台灣鄉農村經濟匱乏的年代曾創發不少就業機會,也哺育無數埔里人,著實無法單以負面的角度來看待。

    除了蝴蝶之外,余清的甲蟲更厲害,出版過多本昆蟲圖鑑,向他請益的國內外專家不計其數,這也是他「民間昆蟲博士」稱號的由來。尤其他不藏私,最喜歡帶領初學者一步步認識昆蟲;在5、60歲身子尚硬朗時,許多大學生都會央求跟著他上山去做夜間觀察及採集,他也從不拒絕。

食草、蜜源植物的大量種植,是再現蝴蝶盛況的重要關鍵。

    2011年,大埔里地區掀起一股蝴蝶風,在跨域合作下致力於再現埔里蝴蝶王國的推展。「如果要再看到以前蝴蝶的盛況,沒有什麼撇步,蝴蝶、毛毛蟲愛吃的植物種下去就是了,而且要大量種、四處種!」余清金在2011年10月接受訪問時提出他的建言。

      2012年2月17日,這位一生與蝶蟲為伍的長者與世長辭,他的傳奇一生如蝶影劃過,烙印在埔里人的心中。        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