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度外銷日本的蝴蝶貼畫。

    台灣,面積3萬6千平方公里,卻擁有熱帶、亞熱帶、溫帶及亞寒帶等不同氣候類型,加上多變化的棲息地及種類繁多的植物,孕育了豐碩的蝴蝶資源,其種類高達419種,當中有52種屬台灣特有種,若以單位面積的蝴蝶種數而言,台灣堪稱世界第一。

名符其實的彩蝶谷

    早在1856至1866年間,熱愛動物的英國外交官兼駐台領事斯文豪〈R.Swinhoe〉在台期間就採集蝶類,並將標本送給大英博物館。1897年,台灣割讓給日本的第2年,日本一位名叫多田的人士,就到台灣來採集各種動物;直到1906年,台灣蝶類才在《動物學雜誌》上連載,台灣的蝶類經由日本人之手,有了新的發展。 

埔里的蝴蝶美麗又多樣。
    1906年和1907年兩度前來台灣投入蝶類研究的日本著名昆蟲家松村松年,有一次來到埔里,面對滿山滿谷的蝶影,不禁讚嘆這美麗的山城是座「蝴蝶村」。專研蝴蝶、曾任成功高中教師的陳維壽,在其所著的「台灣蝴蝶世界」一書中提及,194050年代,「埔里附近蝴蝶很多,更有許多蝶道型的蝴蝶谷,如果到了南山溪、本部溪,蝴蝶群多的夠稱為蝴蝶谷。而且聚集的蝴蝶種類又多又美麗,有大有小五顏八彩應有盡有,真是名符其實的彩蝶谷。……」
 

開啟外銷市場

    1940年代初期,由於受到2次大戰的影響,在日本有關台灣蝴蝶的研究便進入衰退期。戰後,蝴蝶出口仍中斷,台灣捕蝶業鼻祖余木生的二兒子余清

在蝴蝶產業鼎盛期,單單余清金手下的捕蝶人高達1、2千人,圖為年輕時的余清金。

金(1926-2012)就跟人到山上開「木馬路」、伐木,做了2、3年後,也跟人到武界、合歡山一帶撈金,一方面賺錢一方面調查山區的昆蟲種類。

    為了採集合歡山上的永澤蛇目蝶,余清金還背著米糧露宿路旁,來回步行得花上6天。在他24歲那一年重拾舊業,將蝴蝶做成書籤,拿到日月潭批給店家銷售。當時嗜好收集蝴蝶的台大教授凌霄來到埔里,因購買蝴蝶而與余清金結識,後來兩人並展開合作,將台灣的蝶類大量輸出日本。其後,凌霄移居加拿大,余清金也開始以自己的名義申報出口。

    1953年,美國的廣告公司找上余清金,想要跟他訂購1千萬隻的蝴蝶,打算在每張廣告信封上用玻璃紙放上蝴蝶,增加民眾的閱讀率。余清金一聽這數字嚇了一大跳,不敢答應,只允諾對方先捉50萬隻試試。那曉得夾上蝴蝶的廣告單效果奇佳,民眾反應熱絡,為了應付逐年增加的訂單,余清金也架構起全台的捕蝶網絡,分布在全島有12千人,「捉蝴蝶」成為當時廣大的窮困農村,財源收入之一。在台北縣烏來、南投縣埔里、高雄縣六龜及台東縣蘭嶼等地,有成千上萬的人以蝴蝶的採集、加工及貿易為業,由全台各地送到埔里加工的蝴蝶每年超過兩千萬隻,為埔里贏得「蝴蝶鎮」的稱呼。
1960至1975年之間,是埔里蝴蝶產業的巔峰期。〈照片提供/黃義永〉

「半公母」價錢差一百倍

     生意最鼎盛時,余清金接獲的蝴蝶訂單是以幾百、幾千萬隻來計算的,但他在收購蝴蝶時可是有原則的。他知道某種蝶類的數量稀少,會特別吩咐捕蝶人不能抓雌蝶,要留在山上繁

衍以免絕種,同時明白告訴大家他不收,抓來賣也沒用,甚至只要捕蝶人抓來1隻雌蝶,他會故意扣10隻雄蝶的錢,以作為警惕,久而久之,捕蝶人都有默契知道哪些蝶不能抓。

 當時稀少的蝶種會送至各國做標本,數量多外型美的蝴蝶製成裝飾品;有瑕疵的,則多半成為蝶畫的材料。蝴蝶的價錢往往因為蝶隻的珍貴程度而異,如果能捉到雌雄同體的蝴蝶,價錢就多了100倍左右。在這樣高價的利誘下有的捕蝶人就動手腳,自己製作 「半公母」想矇混過去。

    一位住在南山坑的捕蝶人,有一天就帶著自製的「半公母」跟其他蝴蝶來交貨,忙著處理外銷事項的余清金,一看是一向交貨給他的熟客,也沒看就直接算錢給他;隔沒幾天對方又帶了一隻「半公母」來,余清金仍然沒看,

熟知昆蟲生態的余清金,素有「民間昆蟲博士」之稱,圖為1999年余清金攝於木生昆蟲館。

吩咐裡面的人把它收下。對方心想余清金可能看不出來,下次來時,帶了3隻「半公母」,余清金覺得很納悶,要同時捉到3隻「半公母」的機率微乎其微,就把東西拿過來,仔細一瞧, 原來全都是用接的。

蝴蝶加工重鎮

    台灣大量蝴蝶出口自余清金手上開始,從日本到歐美、全球,造就1960至70年代中期的蝴蝶產業盛況,將台灣推向「蝴蝶王國」之路。而走在最前頭的余清金,也一直是台灣最大的蝴蝶盤商,出口業界的龍頭,當時聘請了幾百位女工在做加工。

    「頭先只有我在做,大家看到目睭轉大。」余清金談到這段蝴蝶加工史,在他枇杷城的家中,經常有出口商出入,有的甚至提著大把的鈔票送上門,央請他:「余先生,這些錢先放在你這裡,你要捉來賣我!」

蝴蝶工藝品一度是台灣風景區的伴手禮。

    鼎盛時期,單單埔里做蝴蝶買賣的店家就有47家,余家有7、8位親戚也出來從事蝴蝶的買賣,余清金的堂弟余文田家族,也在其列。「從我阿公余成那一代就在抓蝴蝶了,當時主要賣到日本;到我們這一輩,才開始加工外銷到歐美市場,算是傳了3代的行業囉!」1939年出生的余文田,談到過去輝煌的事業。

    因為蝴蝶,讓余家開始起家。日治時,抓到一隻珍貴的台灣寬尾鳳蝶(闊尾鳳蝶)賣給日本人,就可以換到5分地,「我阿公他們原本連地都沒有,後來捉到2、3隻闊尾鳳蝶,才有錢買進1甲多的田地。」

    看到蝴蝶市場的未來性,1951年,余文田的父親余寬與兄弟余信在枇杷城的舊居,共同成立「寬信昆蟲採集所」,繼續從事蝴蝶收購、出口;到余文田與兄長逐漸接班時,開始朝加工品發展,並積極打開歐美的外銷通路,和堂兄余清金那一系在相同的領域各自努力。

余文田手拿著昔日所生產的「瓶中花與蝶」加工品。

多元化發展蝴蝶加工

    1970年代初期,不到35歲的余文田決定從家族事業獨立,自創「文田昆蟲採集所」,能幹的妻子游美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,夫妻倆一起打拼,將事業版圖擴得更大,加工出口產品也更多元化。

    當時「文田」固定女工就有50幾位,陸續做過蝴蝶桌布、蝴蝶杯墊、蝴蝶貼畫、瓶中花與蝶、時鐘蝴蝶……等等。尤其40多年前蝴蝶桌布最盛行時,一年要用到上千萬隻蝴蝶

;當時1張內嵌100種蝴蝶的桌布,定價達1百元,比許多人的月薪還高。而「瓶中花與蝶」,訂單最多時,1個禮拜出一個40呎貨櫃到美國、加拿大,1個月就需要近30萬隻蝴蝶來加工。

    游美英猶記得近40年前,夫婦倆一次到花蓮某聚落洽購時,當時村民幾乎全部動員投入捕蝶,光1個村莊1年就花了2、3百萬元在收購,對當地經濟幫助很大,村中的頭人還特地來感謝他們。

    當時埔里的蝴蝶加工產業規模大致分成3種類型,一種是像「木生」、「文田」這種大型加工廠,走的是國際路線,大量收購、加工後直接外銷;另一種屬中小型業者,女工從4、5位到數10人不等;第三種則是家庭式,以做代工為主。後兩者因為產量少,主要內銷到國內的風景區、特產店,賣給觀光客。由於走向不同,到了蝴蝶產業開始沒落時,衝擊最大、萎縮最快的先是中小型工廠,而余文田的外銷通路則持續到1994年才終止。

出身埔里的藝術家林耀堂,就讀美術系時一度投入蝴蝶貼畫的製作。

客廳即工廠的蝴蝶貼畫生涯

    埔里出身的藝術家林耀堂,住家就在位於南安路和隆生路中興大學「演習林」旁,園中蒼鬱的林木與碧綠的草地,常見群群粉蝶飛舞其間。一放暑假,「小學生總會三五成群揮舞著白色的捕蝶網,穿梭在蟬鳴震耳的林間。」林耀堂談到兒時與蝶互動的狀況。在他北上求學大二那一年,一位台北的親戚到埔里玩,回程時帶回一幅蝴蝶標本撕拼的蝴蝶畫,「畫中利用蝶翼的紋理和色澤,擬化成油畫的筆觸和質地,極具美感,具有高度裝飾效用。」就讀美術系的他提出他的看法。親戚問他能不能依樣製作,他來負責外銷日本。

    自此,林耀堂開啟他投入製作蝴蝶畫的歷程,抱著「客廳即工廠」,林耀堂租屋請美術系學生前來打工生產。雖然工作耗時費工,產能低,每月僅能製作1百多張,「由於單一價位高,我的美術系同學都很樂意加入,我的客廳工廠總會維持10來個打工的『員工』。」直到兩年後,親戚轉行,他才結束這段蝴蝶貼畫的生涯。

有瑕疵的蝴蝶多半成為蝶畫的材料。

殞落的蝴蝶產業

    隨著第一次世界石油危機的來臨以及保育觀念的重視,台灣的蝴蝶產業也走入下坡,市場逐漸被東南亞國家取代。原本大家爭相捉取的蝴蝶,在台灣經濟逐漸起飛聲中,「捉蝶仔」的行業也逐漸殞落。

    曾任中華蝴蝶保育學會理事長的陳建志教授指出,棲息環境的喪失,是蝶類減少的主因,其次是商業性的大量採集和外來生物失當的引進。

    「我們絕對不能對過去的蝴蝶加工業完全以批判的態度來看它,因為蝴蝶加工業反應當時的社會生活型態,也和台灣的經濟生活改善和被稱為蝴蝶王國息息相關。我們須以寬大的胸襟,來改變一般人對蝴蝶加工業的印象。」陳建志說。

    在那經濟尚未起飛的年代,有一世代的埔里人,是靠蝴蝶飼大漢。而這座殞落的蝴蝶鎮,直到2010年,蝴蝶風再度掀起,只是這一回不是拿著捕蝶網捉蝶,而是要在蝴蝶的引領下,追求人蝶共融的美麗新境界而努力著。   *